在今年的物種日歷中，已經有不少香材出過場了，比如沉香、乳香、沒藥，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，就是名聲在外，卻遠離一般人的日常生活。作為作者，我最頭疼的一點就是怎么用文字來描述它們的香味。檀香就不一樣了，和前邊那些香材相反，很多人都聞過它的香味，卻不知道那就是檀香。

想聞檀香味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買一塊檀香皂，麻煩一點的方法是去佛寺，那種熱烈的香味，聞過一次就很難忘卻。不管是香皂還是線香，主要香味成分都是檀香醇。天然的檀香醇是從檀香科檀香屬的一些植物提取出來的，其中品質最高、名氣最大的就是今日主角——檀香Santalum album。

檀香的花。圖片：J. M. Garg / wikimedia

“寄人籬下”是檀香

檀香的屬名源于梵語，種加詞album是拉丁語“白色”的意思，它在有些場合也叫“白檀”，但和山礬科的白檀Symplocos paniculata不是一碼事。

這是今日主角檀香（S. album）。圖片：J. M. Garg / wikimedia

真正的白檀，一點也不香。圖片：Kristine Paulus / Flickr

檀香科植物很多都是寄生或半寄生的，檀香屬就是一個典型。

檀香的種子萌發以后，首先依靠胚乳給胚提供營養，當胚乳消耗殆盡，幼苗的根系就會在四周尋找其他植物的根寄生，通過根上的吸器吸附在寄主根上，奪取水和營養物質。

檀香的根寄生在假蒿的根上。圖片：Sun SS，et al. / J Zhejiang Univ Sci B.（2014）

如果沒能及時找到合適的寄主，檀香幼苗就會生長緩慢，越大的檀香苗，對寄主的依賴就越強。成熟檀香植株自己可以通過光合作用制造有機營養，但所需要的水分和無機鹽大部分都來自寄主。

地上部分就不是寄生的了，一株檀香（S. album），攝于斯里蘭卡。圖片：Jolle / wikimedia

獨特的寄生特性也是檀香人工種植時要克服的一個技術難題。好在它們對寄主種類不太挑剔，在很多植物上都能寄生，所以在苗圃種植時，寄主的選擇余地就大了很多，常用的就有百八十種，像梔子、茉莉、檸檬、玫瑰茄、七里香、臺灣相思這些都可以。

最有經濟頭腦的種法可能是把檀香和降香黃檀Dalbergia odorifera種在一起，幾年后先收獲檀香，再過些年收獲降香黃檀的心材，也就是著名的黃花梨。

左圖：海南?？谑腥嗣窆珗@，曾有人在臺風期間偷鋸降香黃檀，園方現已加裝攝像頭、配備崗亭，并安排人員24小時巡邏。右圖：清代黃花梨木梳妝盒。圖片：石言 / 東方IC；Wikipedia Loves Art / Flickr

你是否留意那一縷奶香

在中文語境下，檀香這個詞，既可以指S. album這個物種，也可以指檀香屬植物芳香的木材，確切地說，是它們的心材。

這些心材含有大量的檀香精油，邊材雖然也有，但是含量要低得多。新鮮的檀香木，味道有些刺鼻，氧化一段時間后會變得柔和宜人。

檀香木和檀香精油。圖片：stylecraze.com

檀香屬植物中能出產香材的物種很多，香味略有不同。檀香S. album主要產自印度，醇香中略微帶一點點奶味，香味最好、價格也最高。市面上常見的還有產自湯加（東加）和西澳大利亞的檀香，湯加檀香的原植物是S. yasi，奶香味很濃；西澳大利亞檀香的原植物主要是S. spicatum，香氣比較淡，心材橫切面有明顯的環紋。

沙豬老師收藏的檀香木。圖片：沙漠豪豬

檀香在佛教文化中地位很高，稱作“栴[zhān]檀”，不光用來焚燒，還可以雕刻佛像和法器，印度、中國這樣佛教傳統深厚的國家是它最主要的消費國。印度本身出產檀香，自產自銷即可，而中國不產，在人工種植興起之前，一直都依賴進口。

早在唐宋時期，中國就開始從印度和東南亞進口檀香了。2008年，南京大報恩寺遺址出土了宋代的七寶阿育王塔，塔中就有檀香木制作的構件。大航海時代開始以后，葡萄牙人控制了從帝汶島到中國的檀香貿易，大量檀香通過其當時的殖民地澳門輸入到大陸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，檀香貿易正是澳門國際貿易的支柱，同時維持了澳門和帝汶的經濟。

七寶阿育王塔中就有檀香木構件。圖片：蘇方超 / 東方IC

檀香山真的產檀香

和中國通過檀香溝通聯系起來的，不只有葡萄牙和帝汶，還有美國和夏威夷。

1898年前，夏威夷是一個擁有主權的王國，還不是美國的一個州。1810年，酋長卡美哈梅哈一世統一了夏威夷群島，自稱國王，熱愛現代工業文化的他可以算是夏威夷歷史上的一代雄主。

當時，美國商人發現夏威夷群島上盛產弗氏檀香S. freycinetianum等檀香樹種，可以賣到中國賺大錢。于是雙方互通有無，卡美哈梅哈一世下令壟斷全國檀香的開采和貿易權，向美國人換取工業品和帆船。

卡美哈梅哈一世雕像，《龍珠》里的龜派氣功kamehameha其實就是鳥山明玩的諧音梗。圖片：aoc.gov

一時間，夏威夷王國繁榮興盛，社會經濟結構迅速進化到了現代文明。由于夏威夷的檀香一時間充斥中國市場，中國人直接就把夏威夷叫做檀香山，這個名字一直保留到現在，是夏威夷首府火奴魯魯的另一個譯名。

1905年，準備運往中國的檀香木堆積如山。圖片：lostkatanning.com

所謂禍福相依，檀香貿易既讓夏威夷王國興盛，也加速了它的滅亡。由于收益巨大，國王和酋長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，他們通過強權逼迫島民上山砍伐檀香樹，用平民的健康和生命換取自己的奢侈生活，同時也給生態造成了巨大破壞，包括弗氏檀香在內的多種夏威夷原產檀香都面臨滅絕危機。

到了1831年，檀香貿易已經無利可圖了，但是它給夏威夷帶來的社會影響依然存在。很快，夏威夷王國政治變革、王權衰落，最終成為了美國的附屬。

1890年，檀香砍伐現場。圖片：lostkatanning.com

現在的夏威夷，主要產業已經從資源出口變成了旅游觀光，每天數以萬計的游客到訪檀香山，在卡美哈梅哈國王雕像前拍照留念。然而檀香溝通起來的中美貿易史和夏威夷人民曾經的苦難，卻已經隨著夏威夷王國的消逝，逐漸被世人淡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