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問我，如果你不養多肉了，會養什么？我想我肯定會養一院子的繡球花。為什么？因為一來繡球花適應力強，只要好好澆水，便是個好伺候的主；二來繡球開花真的很美，各種顏色絢爛如彩虹，一點都不輸給多肉。再則，某些繡球會因為你往土壤中添加的酸堿試劑不同，而開出不同的顏色，讓人體驗到園藝的樂趣。

眼下，正值繡球花期。圖片：Alvesgaspar / wikimedia

夏日綻放的花界“抽水機”

傳統上，繡球花被歸入虎耳草科，而在APG系統中則位于繡球科。這種灌木在亞洲、北美都有野生分布。繡球花的屬名 Hydrangea 來源于希臘語，詞源為 hydro（水）和 angeion（容器）——養過繡球的人都知道，它們簡直是花界抽水機，對水的渴望非常強烈，夏天要是一天不澆水就會打蔫，所以這個屬名還真是名副其實。

現今，家庭園藝、街邊綠化和市面上多姿多彩的繡球品種，相當一部分都是來自繡球（Hydrangea macrophylla）這個物種的原變種 Hydrangea macrophylla var. macrophylla。這個變種原產于中國、朝鮮半島和日本，很早就被栽培成觀賞花卉，并且演繹出了五彩斑斕的繡球品種大家族。

藍紫色的繡球花。圖片：Ronggy / wikimedia

說到繡球的園藝品種，不得不提日本園藝界，上百個優質的繡球品種都來源于此。繡球在日本被稱為“紫陽花”，這個彌漫著“物哀”氛圍的名字，其實并非是日本原創。

相傳在唐代，杭州西湖畔的招賢古寺，寺僧見巖頂崖根后有奇花，氣味芳香，色澤幽紫，便取下種植在寺院中，但沒人知道這是什么花。時任郡守白居易覺得這花甚是可愛，便稱其為“紫陽花”，并作詩一首：

何年植向仙壇上，早晚移栽到梵家。

雖在人間人不識，與君名作紫陽花。

而今滄海桑田，葛嶺山麓的招賢古寺已不復存在，可讓大詩人倍覺仙氣繚繞的紫陽花，仍然在東瀛的晨鐘暮鼓中，在尋常百姓的后院里，在夏日艷陽下開放。

花團錦簇。圖片：Raul654 / wikimedia

酸性變藍、堿性變紅？

繡球花色彩繁多，不過基本可以分為兩大主流色系：藍色和粉色。這些品種間的顏色差異，很大程度取決于養護方式——是的，繡球就是這么神奇的一種花卉，你給它“喂養”不同的酸堿制劑，它就會顯現出不同的色彩。

養過繡球的人，隨口都可以說出“酸性土壤的繡球花呈藍色系，堿性土壤的繡球花呈粉色系，介于兩者之間的則呈現紫色”的口訣。這個說法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，但如果你說，繡球的色變，是由土壤的酸堿度直接作用的，這就不太正確了。因為決定繡球花顏色的關鍵因素，其實是繡球植株的鋁鹽濃度，色變則是繡球花的一種不同尋常的解毒措施。

先劇透一下：這株繡球，一度中毒很深。圖片：Swallowtail Garden Seeds / flickr

在地殼中，鋁元素的含量僅次于氧和硅，是極其普遍存在的。在酸性土壤中，鋁會溶解成三價鋁離子，這對植物來說是有毒的，高濃度的鋁離子會抑制植物的根系生長，導致植物發育不良。大多數植物能夠通過根系將鋁離子排出。但繡球花不同，它們可以吸收鋁離子，高濃度地富集在植株內，卻不中毒。為什么繡球花可以這么秀？

繡球花的呈色色素，主要是桃金娘素（myrtillin）。這是一種花青素類的葡萄糖苷，能和鋁離子以及繡球含有的一種有機酸（3-咖啡奎寧酸，又叫綠原酸）形成螯合體，這種鋁-有機酸的復合物大大降低了繡球植株內的鋁離子濃度，從而達到解毒的效果。更關鍵的是，這種復合物呈現亮藍色，含量高繡球就變成藍色系，反之就是粉色系，含量細微變化，都會造成繡球花顏色的深淺不一。值得一提的是，不同種類的繡球對于鋁離子的轉運能力不同，有些種類即使移栽也不會變色，而是穩定在一個色號。

看看誰最毒（x）。圖片：Acabashi / wikimedia

所以，園藝學家費盡心思選育繡球品種，其實是巧妙利用了繡球對于鋁離子的解毒機制。家庭養護繡球，你可以在土壤中施加少量的硫酸鋁或者硫酸鐵溶液，調出藍色系的繡球，而施加碳酸鈣粉末的話，則可以調配出粉紅色的繡球。不過要調出你滿意的色號，不是經驗豐富的高手的話，還是比較難的。

說說看這里有幾種色號。圖片：Agnieszka Kwiecień, Nova / wikimedia

萼片撐起一片天

我們平常“繡球花繡球花”地叫它，但大多數時候，繡球鮮妍明媚的“花”，實際并不是花瓣，而是擴大的萼片。一般來說，繡球花是由外圍的不育花和內圈的可育花組成：外圍的不育花有著大而醒目、色彩繽紛的萼片，具有長梗，雄雌蕊退化或沒有；內圈的小花，是具有花瓣和雄雌蕊的兩性花，雖然不起眼，但傳宗接代的任務，還是得靠它們來完成。制成干花或者風干后，你還能清晰地瞧見它們的葉脈紋理。

外圈大的是不育花，內圈小的是可育花。圖片：opencage.info

不育花特寫。圖片：Holger Casselmann / wikimedia

相比不育花，我更喜歡另一種稱呼——裝飾花，它們本來的作用是吸引昆蟲前來傳粉，現在因為具有較高的園藝觀賞價值，所以不斷被人們選育著。而且，“不育花＋可育花”這樣的結構并非是標配，有些品種的繡球，或者繡球屬的某些物種，它們花序外圍的裝飾花也是可育的；還有些繡球的花序甚至連裝飾花都沒有，只有密密麻麻的可育花。

幾種不同的繡球

本紫陽花

繡球的原變種（Hydrangea macrophylla var. macrophylla）在日本被稱為“本紫陽花”，這是最常見的繡球之一。該變種和其園藝種有著碩大的聚傘花序，幾乎都由裝飾花組成。

現在國內園藝界很流行的無盡夏（H. m. 'Forever Summer'），就是源自本紫陽花的一個大花品種，能在嫩枝開花，花期可以從初夏直到到秋季，花球碩大，花芽繁多，一眼望去猶如一片碧海，讓人倍覺清涼舒爽。無盡夏這個名字不僅貼切，還給人對夏天無盡的遐想和懷念。

品種“無盡夏”。圖片：whiteflowerfarm.com

山繡球

繡球的另一個變種（H. m. var. normalis），中國稱之為山繡球，日本則稱之為額紫陽花。因為大家都比較喜歡花開碩大的繡球品種，所以至少在中國，山繡球的園藝品種還比較少見。

額紫陽花的花序形成一個圓盤，內圈是一叢長得如同珊瑚一樣的可育花，外圍是零星分布的一圈裝飾花，就像戴在額頭的花環，別有一番趣味。

山繡球。圖片：KENPEI / wikimedia

額紫陽花的代表品種有：“隅田の花火”，裝飾花雪白而重瓣，可育花為淡藍色；“城ヶ崎”，裝飾花薄如蟬翼，就連花梗都是淡紫色；“大虹”，裝飾花單瓣圓形，藍紫色漸變；“土佐緑風”，裝飾花為少見的淡綠色；“桃の山”，裝飾花為濃艷的紅桃色。

幾個額紫陽花品種。圖片：exblog.jp；tachikawaonline.jp；ocnk.net

渦紫陽花

日本還有一種繡球變型（H. m. f. concavosepala）叫渦紫陽花，又名多福繡球。它具有小型的裝飾花，而且數量極多。與眾不同的是，它的裝飾花萼片在中心呈下凹狀，邊緣向內翻卷，如同梅花的花瓣；而且其裝飾花還具有雄雌蕊，所以其實也是可育花。

渦紫陽花。圖片：webry.info

屬間雜交種

對繡球愛到極致的日本人，索性還培育出了一種叫“桂夢衣”的繡球雜交種，它們甚至連裝飾花都沒有，只有一叢可育花。“桂夢衣”繡球培育之初，還引發了園藝界不小的轟動。它是繡球屬和常山屬的屬間雜交產物（Hydrangea × Dichroa 'Kamui'），沒有裝飾花，花序只由藍紫色的可育花組成，就像是夜空中的點點星辰。

特殊的屬間種“桂夢衣”。圖片：photozou.jp

不過，就算裝飾花有再多顏色，也不夠填滿園藝家對美無限追求的欲望溝壑。他們已經把“魔爪”伸向了裝飾花的形狀和層次，有些品種的繡球，裝飾花為重瓣；有些品種的繡球，裝飾花的萼片邊緣不再圓滑，而是有深淺不一的鋸齒?？傊C球花在園藝家眼中，就像一塊璞玉，有著極高的可塑性。

更多不同品種的繡球。圖片：Shmoopy & Hectonichus / wikimedia

可以觀葉的“紫陽花”

繡球花的葉片一般沒有什么特別之處。但是原產于北美的柏葉紫陽花（H. quercifolia）不僅能觀花，而且能觀葉——它因為葉片像“柏樹”葉（在日本，“柏樹”指的是殼斗科櫟屬的槲樹）而得名。柏葉紫陽花的白色花序并非繡球狀，也不是盤狀，而是長圓錐狀。

柏葉紫陽花。圖片：normanack / flickr

有一種叫 Snow Flake 的柏葉紫陽花品種，潔白的裝飾花為重瓣，如同停歇在枝頭的蝴蝶，非?？蓯?。秋天它們的花期一過，葉片會變成紅色，搖身一變就是極好看的紅葉樹種。

夏日限定的治愈

繡球一般在立夏開花，在梅雨季節達到繁盛。所以，現在正是賞花的好時節。日本素來有“紫陽花花見”的賞花習俗，還會評選紫陽花名所。其中，御裳神社舉辦的“尾西紫陽花祭”非常有名，每年五月下旬開始，超過七十個品種的紫陽花競相開放。神社宮司會把各種紫陽花摘下，放在手水舍（參拜者洗手和漱口的地方）中，如夢似幻的色彩浮在涼水中，仿佛讓人在視覺上飽餐了一盤清新的馬卡龍，非常治愈。

水手舍中的紫陽花。圖片：grapee.jp

除了賞花，日本人還喜歡吃花——紫陽花和菓子，第一眼見到，先不管味道好不好，光是這顏值，就俘獲了很多人的小心肝。內餡由紅豆沙捏制成小圓球，外面亮晶晶的“紫陽花瓣”，則由寒天粉（石花菜粉）加水染色制作而成。匠人們將寒天條均勻地貼在紅豆餡外面，小心翼翼地，生怕真的傷害了一株紫陽花。一顆下肚，感覺吃了一整個夏天。

精致的紫陽花和菓子。圖片：wagashi.gr.jp

這么美的繡球花，我一定要種滿一院子。嗯，哪怕一陽臺也好啊。